2007年11月15日 星期四

解除噤語 媒體力量來自四方

廖雲章(台灣立報副總編輯、越南四方報發言人)


「報禁解嚴」是六年級媒體人青春期的模糊印象,對七年級的媒體人而言,則有如神話,可能曾經存在,但未曾與聞。媒體教科書上、大學課堂的教室裡,老師們解釋「解除報禁」對媒體的影響,標準說法是:「媒體從此解除了管制,走向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時代。」

百家爭鳴了20年之後,媒體盛極而衰。從三大張報紙、三台無線電視的時代,一路如變形金剛般高速發展,報紙張數暴增、上百個電視頻道轉台轉到令人發昏,24小時放送的新聞台,創下了媒體密度最高的世界紀錄,也造就了台灣史上最險惡的媒體景況。
媒體沒有了「老大哥」的監督,卻落入了孔方兄的控制。過多媒體的惡性競爭之下,資本不足的媒體一一吹熄燈號,新聞標準被收視率與廣告左右夾攻,觀眾痛罵媒體沉淪、媒體哀嘆生存不易,這一波的媒體歇業寒風,颳得媒體圈人心惶惶,耳語不斷:「誰會是下一個?」

沒趕上解嚴後的好時代,撞上媒體冰河期的我們,卻闖出一條坎坷卻別有風景的路。

2006年9月,台灣立報創辦了《越南文四方報》,以越南文為主,中文為輔,提供在台灣的越南新移民/工一份母語刊物,滿足她們對資訊的渴望以及母國文字的思鄉之情。

既不是為了孔方兄,也沒什麼政經實力,四方報發行的初衷,純粹就是「為弱勢發聲、打造一個乾淨公平的社會」。在鋪天蓋地卻不知所云的媒體環境中,在台灣這座歧視她們的島嶼上,沒錢沒身分的越南新移民/工,從此,起碼有一份屬於自己的刊物,能以母語閱讀她們需要的訊息。

因為長期處於晦暗的社會角落,被主流漠視,微弱的光線就顯得格外耀眼。四方報出刊後沒幾天,編輯部收到第一封越南讀者的來信,秀麗流暢的越南文娓娓細訴:「編輯部的哥哥姐姐你們好,四方報讓我有被安慰到的感覺……」編輯部成員看著這封情真意切的感謝信,感動得幾乎落淚。

接下來的日子,讀者來信如雪崩,一封比一封感人催淚。我們發現,在這波媒體寒流中,還有一大群人被主流社會與媒體隔絕在外,她們對資訊與文字的渴求,得不到回應。大家所熟知的「使用與滿足」傳播理論,看來在他們身上並不適用。

受到讀者來信的感動,我們決定讓更多人一起來創造感動,四方報開創「心事版」,刊登讀者來信,以掃描的方式,原汁原味提供讀者閱讀,並有部分中文翻譯,期望讓可能看見四方報的台灣配偶、雇主、家人,了解離鄉背井的越南人真實的處境與心情:

讀者來函一:Pham thao van:「……為什麼在這樣擁有眾多越南人聚集的地方,卻沒有一份屬於我們自己的報紙?有時候,我到各個書店去找越南報刊,卻只能失望而歸。少量越南報紙與雜誌在朋友間傳閱,傳來傳去,都已經破爛而且字跡模糊了;然而看到那些熟悉的越南字,我還是感到很開心,就好像有至親好友在身邊一樣。如今,四方報的出現讓我的願望得到滿足了。屬於越南人的聲音終於誕生了……」

讀者來函二:Nguyen thi oanh:「……今天,朋友給我一份四方報,我高興得無法形容。我仔細看每一頁,那些親切的字跡,那些真誠的心事情感,讓我好感動。我克制著自己不哭,但眼淚一直掉。我真的哭了,哭是因為太幸福。從今往後,我將多一個同伴、一份力量協助我越過所有艱辛與挫折,也支持我繼續走完剩下的路途,邁向光明的前景……」

讀者來函三:Lo lem:「今晚,我的朋友把四方報給我,我高興得不得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唉呀,是新報紙,新報紙!在台灣的新報紙!』彷彿接收到某種奇妙的力量,我開心地嚷嚷起來,幾乎完全不知道該從何讀起。……不只對我個人而言,四方報也是其他在台灣生活的越南人的精神支柱。如果我們可以聚集在一起,一定熱烈鼓掌謝謝你們,我們將一直陪伴著報紙,一起『寫歷史』。請給我們一份愉悅、一份安慰、一份鼓勵,讓我們也知道原來身邊還有那願意分享私密心事好朋友……」

在台灣人眼中,她們的中文可能不夠好,可是一旦有機會讓她們以母語發聲,我們發現,這群移民/工的文采絕不遜於台灣人,她們寫信說心事、寫詩抒發思鄉心情,最近幾期,甚至有不少讀者寄來畫作,畫越南的家鄉田園,也畫台灣的繁榮景致,四方報成為在台越南人的發聲平台,也是她們的舞台。

讀者的回饋,讓沒錢沒資源的編輯部體驗到媒體力量的深遠。當編輯部刊登基本工資調漲,卻獨漏移工的新聞時,許多移工寫信給編輯部表達心聲,並打電話給勞委會表達意見。

越南仍有報禁,一切都在政府控制中。台灣的越南人卻體驗了媒體的「使用與滿足」,她們使用了四方報,藉此滿足了對資訊的渴求以及離鄉的寂寞空虛。

這一切,與報禁解除有什麼關係?當然有,如果不是報禁解除,哪能有自由辦報的空間,包括越南四方報在內,其他為了弱勢移民/工在台灣獨立辦報的印尼守望報、印尼之聲以及多個菲律賓刊物,怎麼可能存在?但是另一方面,純粹追求利益的眾多媒體也在自由的媒體環境中胡亂衝撞、恣意喧嘩,剝奪了人民思考的空間,還自以為是社會主流。

自由了卻不擔負責任,自由了卻不思考,一味跟隨錢的脈動前進,這樣的自由只會加劇社會失衡,讓弱勢的人更弱勢。自由之後必須思考,自由之後必須扛起責任,為弱勢發聲、讓弱勢發聲,才能打造一個乾淨公平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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