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炳宏 / 台灣師範大學大眾傳播研究所教授
我的媒體實務工作經驗雖橫跨平面與電子媒體,但時間不算長,約有六年左右,不過工作期間剛好跨越解嚴前後,所以趕在解嚴二十週年,也來說說我對解嚴前後台灣媒體轉變的體會。
由巨觀角度來說,戒嚴時期政治力對媒體的另眼相對實在不必贅言,媒體高層對政治戒慎恐懼,特別是政治相關事件報導總動輒得咎;但從微觀的角度,我的觀察是,當時媒體基層工作者大多還算能心懷理想,秉持對媒體專業角色的認知與突破政治箝制的心態,雖然常在夾縫中求生存而備感辛苦,有時也會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整體來說,從事新聞工作還是會有著些許作為媒體人的驕傲與的成就感,或者說,至少對得起自己的專業,也獲得社會的尊重。
例如,當時許多黨外雜誌揭露的政治內幕與秘辛,有許多是報社新聞記者匿名撰稿的,當報紙沒有報導空間時,當時新聞工作者基於媒體天職還是會處心積慮的去找出口,除了是媒體人的反骨本質外,總還是一種對新聞專業的堅持吧!
解嚴以後,政治力對媒體的影響力逐步淡去,甚至還明訂黨政軍退出廣電媒體的條文,就是希望政治力不再干預媒體,期待台灣媒體營運更專業、更民主。但事實呢?當台灣政治力逐步退出媒體後,資本主義的商業邏輯逐步取代極權主義的政治邏輯,成為當今台灣媒體的主導力量,即使是政治力也轉化成經濟力(成為購買廣告與節目的廣告主)間接介入媒體運作。
從新聞專業的角度來看,我總覺得戒嚴時期的媒體比起商業營運的媒體要有尊嚴些。我的觀察是,戒嚴時期政治力在干預媒體時,大多總還懂得掩掩飾飾,深怕直接被人洞穿,而媒體老闆(官黨營除外)也多還能謹守專業份際,亦不敢太毫無忌憚左右記者,致使新聞工作者因此有些許迂迴與突破的空間。但反視當今的媒體運作,經濟力(如廣告主)與商業邏輯(如媒體老闆)則大剌剌的直接深入編輯台,成為媒體工作者奉行不二的圭臬,恐怕還真擔心旗下記者們不知道要利潤掛帥,Show me the money啊。
我覺得,現在受經濟力宰制的媒體似乎讓媒體工作者比在戒嚴時期還沒有尊嚴,還沒有專業,恐怕也還更不民主吧!因為解嚴了,我反而幾乎看不到有反骨的新聞工作者,敢出來與商業機制衝撞,多數聽到的說詞是願意與媒體共體時艱,這跟戒嚴時期依附政治權勢的媒體人有何不同?或許中肯點說,解嚴前後,媒體中依附政治或經濟權勢的人還是不少,但現在有反骨的新聞工作者卻大量消失了!
我看到解嚴後的現象是,台灣媒體並沒有更專業,也沒有更自由,媒體工作者也沒有更有尊嚴。我這麼說並不是在胡枉緬懷過去,也無意頌揚戒嚴有何優點,我只是想藉此反省,如果在過去面對不僅會丟掉工作,嚴重甚至會殺頭的政治箝制,當時的媒體人都還能試圖在夾縫中找到媒體人的專業與尊嚴,但為何現今受商業邏輯掌控的媒體,卻可以讓媒體工作者專業盡失,尊嚴盡失,而還願意在這個被視為台灣三大亂源的媒體環境中繼續苟延殘喘呢?
但最後請容我再次提醒,我強調的是「比較而言」,並不是說戒嚴時期媒體就受到專業的尊重。嚴格講,台灣媒體在解嚴前後都沒有真正享有過專業民主與新聞自由,不過各界對新聞專業的敬重與媒體對新聞自由的實踐本來就是媒體自己努力爭取得來的,並不是天生自然得到的,因此我期待雖然解嚴了,但台灣還是需要更多有反骨的媒體工作者,戮力對抗各種企圖影響媒體的不當勢力啊!
2007年11月15日 星期四
解嚴並沒有讓媒體更專業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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